上海火车北站，从天津驶来的一趟列车缓缓地停靠在了站台边。
一个留着卷发、穿连衣裙、漂亮洋气的姑娘提着皮箱从二等车厢走了下来。站台上人来人往，她左右浏览了一下，在心里想着：这大上海，中国最繁华的都市果然不一样，只这站台上便各色人等都有，里面还有不少的洋人。这在济南是见不到的。那个西洋女子戴着凉帽，上面还插了根羽毛，束腰的长裙。下面是宽大的裙摆。她一只手提着阳伞，一只手提着裙摆。但另一边的裙摆还不时被别人的鞋子碰到。嘻。
提皮箱的女孩子想笑，又忍住了。心想我也是从省会城市来的。不是没见面世面的乡下丫头，不能让人看轻了。
她放下了皮箱，甩了甩手腕。张望着接站的人。
不急，她想，看那些洋人走路都稳稳的，只有那些小市民走路才急急的。那些背着包袱跑的一看就更是乡下来的。
站台上下车上车的旅客渐渐少了些，她看见了远处站立的一对中年男女。这季节那中年男子还是一身笔挺的西装，戴了一幅装饰用的金丝眼镜。他手里举个牌子。牌子上大大两个字：罗曼，从这里都能看见；那女的身穿旗袍，手里捏着个小坤包。
这女孩踮起脚尖，向两人招招手。那对中年男女也看见了她，男子放下了牌子，两人快步向这边走过来。
到跟前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孩，说道：“小曼，几年不见，都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那女孩笑着道：“姑父好！”
又笑着对走到的那个中年女子叫道：“姑姑。”
中年女子双手抓住了那女孩双臂，看了看，笑着说：“小曼都长成大姑娘了！”
那女孩笑道：“怎么跟姑父一个口气，人家都工作了！”
中年妇女抱了抱女孩，感慨地道：“现在都长得比姑姑高一截了，成了抱姑姑了。”
她松了手，笑着说：“走吧，快回家歇歇，一路上辛苦了。家里给你把房间都收拾好了。”
那女孩笑着说：“不累，车上补买了卧铺票。并不累。”
中年男子弯腰提起了皮箱：“哎哟，还挺沉。”
他开玩笑地说：“你爸爸是恨不得将金条给你塞满啊！”
那女孩笑着说：“姑父真会开玩笑，我爹——我爸是舍不得我离开，如果不是因为姑姑和姑父在这里，只怕我还要费一番口舌的。”
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向出站口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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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错，这个女孩子就是罗曼。
罗曼去年从女师毕业后，罗会长找关系花钱让罗曼进了有名的山东省济南女子中学当教员。
罗曼所代的课程是音乐，平常每天的代课并不重，空闲时间挺多。罗曼每月的薪水是四十元。虽比一些主课教员和班级主任少些，但在济南也算是高薪水了。
对罗曼来说，有薪水无薪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，因为不管在她上学期间还是工作后，只要她的钱不够花了，向罗会长开口，罗会长对这个宝贝女儿是无有不依的。
在学校里当了教员，对罗曼的变化就是时间更多了，更寂寞空虚无聊了。
济南这座城市她呆了多年了。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。在一起三年的同学们各奔四方了，两个要好的朋友也去了烟台和临沂。现在任教这所学佼的这些“老尼姑”她是看不上交朋友的。
在她看来，济南这座慢悠悠的城市是适合养老的，沉闷得要死。算是有几家摩登的东西除了开始新鲜外，也未能令人满意。那咖啡馆坐在里面，可以闻见炒菜的味道；那两家舞厅实在不上档次。
罗曼苦闷极了。她向往能使人热情奔放、活力四射的地方，那才是不负青春年华的生活。而最能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，最佳之选无疑就是国际之都——上海。
她将自己的想法给爹娘说了。罗会长和大夫人两人立场一致的坚定——坚决不能去！对两人来说恨不能将这个宝贝小女儿天天留在身边才好，安排在济南，是很体面的，平日罗老爷有事到省城去，就可以去看望一下女儿；寒暑假也很方便回来。
罗曼费尽了口舌都不能说服罗会长和夫人。
我去哪里能多挣薪水——笑话。哪里需要你去多赚薪水。你说，你在上海每月能赚多少薪水，我发给你。
我去那里能见见世面——你是大学生，又在省会城市，还有什么世面没见过？如果是想到上海玩，那等到放暑假，我安排人送你和你娘到上海，住到你姑姑家，好好地玩上一个月。
上海是个大地方，我想结交些有品位、高雅的朋友——哈哈，这你就说错了。爹虽然是个经商的，但你轩逸伯伯可是个文人，他说搞文艺的都喜欢济南城，都向往着能住在这里。上海是什么？各样人在里面投机倒把做发财梦的地方，流氓、瘪三、卖苦力的满街游走的地方。在那里能交到什么高雅的朋友？
无语
任罗曼百般理由，也说服不了爹娘。罗曼也是无奈了——没想到私塾出身的爹竟还懂得这么多，只知道他光会经商赚钱，倒小瞧他了。哼！
罗曼心情郁闷，在济南国立女校苦呆了一年。今年放暑假回到了家里，每天生气钻进房里不出来。罗老爷知道女儿的病在哪里害着。便叫了她，说张罗着准备东西，让罗曼和大夫人暑假去上海游玩。顺便看望一下几年未曾见面的姑姑和姑父。
罗曼竟拒绝了。哼，和娘去有什么意思，去了住在姑姑家。不过是姑姑陪着自己和娘到外面转一转，哪能见识得到上海真正的“精髓”呢。
呆在家里也是苦闷，但出去也是无聊。这个小县城是连个能闻见炒菜味的咖啡馆、没有乐队留声机伴奏的舞厅也没有的地方。
突然有一天。她灵机一动，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——连她自己也不禁偷偷地笑了。
罗曼先是故意发了一通脾气，又用掸子狠狠地抽了丫环几下。丫环忍了委屈。忙去禀告了大夫人。
大夫人进了屋，先搂住罗曼，嘴里“曼啊、曼啊”地叫着，不知道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到了什么样的委屈。
罗曼伏在了娘的怀里哽哽噎噎地说，自己一直想去上海，其实是另有原因，只是不想让爹娘伤心，所以才说了那些别的理由。
大夫人就忙问是什么事情。
罗曼说，你叫了爹回来，我给你们说——还是自己说的好，娘转述不免说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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