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罗曼从检查室出来，神色有些古怪；守候在外的黄麒麟忙站起来，关心地问她：“小曼，医生怎么说，是哪里不好？”
罗曼嘟着嘴：“你是学过医的，你猜。”
黄麒麟哭笑不得。道：“人身上这些复杂器官，这一时半会儿哪里能猜到。”
这是在医院走廊。要是在家里，他就要开玩笑地说“我猜是怀孕了”。
“我怀孕了。”罗曼扬了扬手里的检查单，神情为难地道：“这可怎么办呀？”
“啊！真的？！”黄麒麟又惊又喜。
“这事情还能骗你嘛！西医做得检查。”罗曼递过了单子。
黄麒麟一看，是西医化验做得检查。他吃惊是因为这消息突然。喜当然不用说了，要当爸爸了。哪个男子会不欢喜。
“怎么办，生下来嘛。”这件事黄麒麟已经想过，顺其自然；有了就瞒着偷偷生下来，所以现在有时夫妻之间亲热时，他也并未多考虑安全期。他说：“我偷偷瞒了局里就行了；你不是整日担心不知抗战何时结束，怕到时耽误了要小孩子吗？”
罗曼才倒不管黄麒麟局里同不同意的事情，她说：“可你的事情我还未向姑姑透露，这肚子要大了就瞒不住了；姑姑给我介绍了几个青年，我都托故不见，她都生我气了；头一次责怪我太骄傲了，说都是离过婚的女子了。”
黄麒麟微笑道：“那你就说你已经找到中意的人了，正在恋爱中；这样既能推了她介绍别人与你。也能借机慢慢将我的情况一点点透露于她。”
“岂用一点点，只要你有起色，我便一下说给姑姑也可的。”罗曼说：“可你并无起色；唉，你比郭哥强许多，可你何时可象郭哥一样，咱们过上那样富足的生活呢？”
这个是不可比的。黄麒麟看看跟前无人。小声道：“曼儿，显声发得是工作之外的财，我以为你是何要求，若是象他那般，怕是我再努力也难达到；你要知道我们上海的最高长官也不过是在外面租得房子。”
“又说这般话！又话这般话！”罗曼叫起来：“我再也不要听这一套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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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的上海，天气已有些闷热。
中午。黄麒麟穿着白衬衣蓝西裤、戴顶凉礼帽，骑着他的车子慢慢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。
他的心情这段日子一直很好，罗曼怀孕已四个多月了。是男孩还是女孩子呢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，都会令人欢喜的不得了。嫂子再过两月就要生了，如果她这一胎是男孩那是最好的了，这样自己就更无压力了，男孩女孩都是可爱的小宝贝。罗曼已向姑姑透露了一点，说与自己恋爱的那男子。便是托姑姑家代转电报的黄乡亲家少爷，说这个黄慕云是做记者的；并将黄麒麟夸得如何样出色，直待肚皮再大些瞒不住了，就向姑姑摊底牌。想一想结婚几年的夫妻，如果万一罗曼姑姑不同意，倒要以先斩为奏怀孕了为借口而“要挟”，真是有意思。
黄麒麟只要一想起这些事情，就忍不住想笑。
忽然在热闹的人流中，黄麒麟隐约听到有人叫“黄少爷”“黄少爷”；因是久违熟悉的乡音，所以还是被他捕捉到了。
他脚撑地停住了车子。回头一望，只见一人胸挂宽布带、下面是卖香烟的木盒子，正从先施百货门口处挤穿过人流，边喊边向他而来。
黄麒麟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那顶破草帽下的脸——是“小瓦刀”。
“小瓦刀”怎么会出现在大上海最繁华的街道上呢？还卖起了香烟？真是奇哉怪哉。
黄麒麟下了车子。笑等着他；心中千般奇怪。他并未因“小瓦刀”身份低微而看不起他，反而异乡见故人。格外的觉得亲切。
“小瓦刀”穿过行人而来，他的木烟盘子碰到了几个人。也顾不得道歉；被那几人“小赤佬”“侬个则巴子”“没长眼的乡窝宁”的骂。
“小瓦刀”到黄麒麟跟前，一把抓了他的胳膊：“黄少爷。俺找你找得好辛苦啊！”
黄麒麟奇怪道：“你来上海是找我的？”
“小瓦刀”一扯他：“黄少爷，你跟俺到路边来。俺慢慢告诉你。”
他扯了黄麒麟到路边一株法国梧桐树下站定，喘两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，这时就见急急过来另一个胸挂木烟盘子三十多岁的男子，叫道：“小山东你他妈的乱跑什么，老子以为你要拐了我的烟摊跑呢！”
“小瓦刀”一把摘了烟盘子，放到了地上：“俺找到了俺要找的人了，对不住了，俺现在不帮你卖烟了。”
那男子睁眼道：“小山东怎么能说不帮就不帮呢，咱们处得这样好，我给你算薪水吧！”
黄麒麟刚才那几人骂“小瓦刀”时心里就有气，不习惯与人说粗言，忍了一下；现见这人又睁了眼、强要“小瓦刀”帮他卖烟，开口道：“帮不帮在人自愿，哪有强人所难的；劝你走开不要生事端。”
“小瓦刀”这时忙劝黄麒麟：“黄少爷，他没有强迫俺，他跟俺是朋友，没有事的。”
也确实是这样，再者“小瓦刀”也怕起了争执，黄麒麟这个富家少爷会吃亏。
那人见黄麒麟面相俊雅但眼中却有一股英气，也摸不清他是做什么的；若说象他这样的书生，也不用招呼这条街上摆报摊、烟摊的兄弟，就是自己都收拾得了他了；可跟“小山东”相处得确实也不错，再说看这书生带怒不惧的眼神，只怕是有些职位的，还是不要多惹麻烦的好。就摘了自己挂的木烟盘放下，将两个烟盘子都扣上了挂了锁，提起来背在两肩悻悻地走了。
黄麒麟转向“小瓦刀”，笑着问：“小瓦刀，你怎么到上海来了？在昌乐县现在过得怎么样？”
“小瓦刀”抓着黄麒麟胳膊的手一直没有松，苦着脸叫道：“黄少爷，你先莫问俺的事情，听俺跟你说，你家里出了大事了，黄乡长、老夫人、还有黄大少爷都死了——”
“啊！你说甚么！”黄麒麟反手一把抓住了“小瓦刀”的臂：“你莫要乱讲！好好如实地给我讲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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