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家将他们迎入舱内,紧着伺候。两名随从守着舱门。
缡宁想,就算是王公贵族微服出门,也不过如此势派了。她先是好奇,猜测此人身份,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,对那些豪门大族越少沾惹越好,便缩在渡船一角,尽量不惹人注意。
到对岸时已是日暮,船家搭好跳板。这时从舱底钻出七八人,缡宁这才知道船上不止两拨人。这群人衣着破旧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瞧着却又不似一家人,又没带货物,不是商人。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大概在舱底憋坏了,迫不及待跑到甲板上,一头撞上从舱内步出的乘客。那人浓眉竖起,旁边的随从一耳光将男孩扇倒在地,大声喝斥。一名妇人连忙扑到那男孩身上,连声安慰。她说的是方言,缡宁听不懂。男孩的脸高高肿起,没有哭,只是一脸恐惧。那妇人将男孩搂在了怀内,退到角落,几名少女都围了过去。另有一名四十多岁的矮小中年男子趋前,打着不标准的官话,低头哈腰赔礼:“小孩子不懂事,冲撞了老爷,老爷高抬贵手……”那面目肃杀的人提脚走了,眼角也未看那卑躬屈腰的中年人一眼。似乎这些贫民就像蝼蚁般可有可无。
缡宁有些愤慨,但她只能瞧着。如果,换成石兰,怕会跳出来冷嘲热讽几句吧?缡宁心中一酸,不再想下去。
那名矮小的中年人毫无异色,似乎受到如此轻贱是理所当然之事。他安慰男孩几句,又跟船家道谢,然后招呼大伙儿收拾行李。缡宁跟在他们后面踏上跳板。跳板颤悠悠的,缡宁感到脚下有些虚,便快走几步。刚上了岸,不想男孩从妇人怀里溜了出来,阻在缡宁身前。缡宁连忙止步。那名中年人回头瞧见,忙将男孩拉到一边,冲缡宁低头哈腰: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又责骂男孩。
缡宁忙道:“没事。”她忘了放粗声音,那中年人不由一愣。缡宁匆匆从他身边走过,顾不了他是否起疑。
渡口边的两辆马车都被刚才那人及他的随从们雇走。暮色四合,附近荒草漫漫,并无村舍,缡宁有些失措。
“小兄弟……”
那名中年男子见缡宁转头瞧他,不好意思地笑了,搓着手道:“天色已晚,这儿离最近的潼关有数十里路程,紧赶慢赶过去,怕城门已关了。瞧小兄弟孤身一人,若不嫌弃,跟我们结伴走,荒郊野外的,有个照应。明儿天亮再进城不迟。”
那张脸上充满善意,却又说得这样谦卑。他的神情局促不安,缡宁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女子身份。缡宁感激道:“那多谢大叔了。大叔贵姓?”
他一惊:“不……不,不,我一个穷苦人,小哥别说贵什么的,我、我姓赵。”
“赵大叔。”
他似乎不习惯别人对他这么礼貌,搓着手不知如何置答。
缡宁笑笑,便走几步,又向那名妇人叫了声:“大婶。”那名妇人同样好似受宠若惊,手足无措。她怀里的男孩却叫了一声:“姐姐。”那妇人忙捂了他嘴,斥道:“别乱叫!瞧人家的打扮分明是——”抬头不安地望望缡宁。缡宁笑了,摸摸男孩的头,道:“你真聪明。”她这就算承认自己女子身份了。
那妇人松了一口气,便招呼女孩子们相互认识。待那四个女孩子走近,缡宁不由大吃一惊——那其中一人,眉心有颗显眼的朱砂痣,柳眉雪肤,竟是倚琴!她虽长高了,已是位亭亭少女,但那眉眼缡宁决不会认错。
因缡宁遮掩了容貌,倚琴腼腆朝她笑了笑,并未生出疑惑。当年倚琴尚小,注意的也只是惹事的石兰,并未看清静坐一旁的缡宁。再说又经过这么多年,就算缡宁没有改装,倚琴也认不出她来。
那妇人热心地用半生不熟的官话介绍道:“这是珩儿,也叫倚琴。那边是阿秀,阿娟,依舞。”
依舞?
缡宁仔细一看,那名站得稍远的少女果然有些面熟,正是那日她与石兰寻找伴箫时会过一面的少女!
一时间,许多回忆涌上心头,缡宁感慨丛生。
路上,缡宁大致弄清了他们的情况:矮小的中年人与那妇人是夫妻,本是浙东一带的堕民。(缡宁终于明白他们为何对任何人都这样毕恭毕敬了。)那男孩是他们的孩子,而几个女孩却都是他收养的。不过阿秀阿娟是中年夫妇同村邻里的小孩,倚琴依舞是路上碰上的,都是因水灾失去父母的孤儿。
缡宁觉得倚琴依舞的身世有些不尽不实,但她无意深究——她自己,不也是有秘密的人?
堕民不能入士农工商,他们又远离家乡,缡宁好奇他们以何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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