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上回甄、冼二人一通闹，夏挽翠不仅伸明了冤屈，又得分在老夫人院中针线房里。她本是有些不情愿的，然老夫人最是喜欢年轻俊俏的小女娘，更兼她手巧活计好，更是得周老夫人欢喜。正瑞珠的位置还空着，就让她顶上了。
一个二门外针线房里做活计的小女娘，成了老夫人跟前有头脸一等养娘，多少人羡慕，多少人眼红。然在她面前，却只有奉承恭维。
好在夏挽翠有自知之明，纵是得意了，也不曾拿乔。仍旧像往前一般。
这日一早她告了假，想家去看看干娘、兄嫂。老夫人听说她要家去，便说，“昨日园子里送了好些干果来，我也吃不了恁么些，这里的人也各自有份例，你拿些家去，让你老娘尝一尝鲜。”
挽翠恭恭敬敬地福身谢过，觉着油纸包拿着不便，便回房寻了个小竹篮子挽着，因见三两个洒扫的小养娘在门口中眼巴巴地瞅着，不由好笑，打开油纸包，随手抓了两把给她们，“往后边吃去，别脏了地方。又惹得姆姆教训。”
“谢谢阿姊。”小养娘欢欢喜喜地拿衣襟兜了，嬉笑着出了后门，往园子里玩去。
因老夫人喜欢热闹，因而不大拘着院子里的小养娘，时日久了，小女娘们也都比别院里的更淘气，再兼她们是老夫人院里的，上上下下也都不大来苛责，也就纵的她们越发大胆了。
她们在园子一处向阳的枫树底下坐着，一面吃坚果子，一面拣了些花花草草在恁时斗草玩。
远远地听有人笑道：“你们可小心些吧，我姑妈守看着这块地宝也似的。你们折了恁些花枝、叶子，仔细她抱怨骂人。”
小养娘们回头看去，却是叶家四娘，手里拿根一人高的竹笤帚洒落叶，见她们在树底下玩，便也笑嘻嘻的走了过来。
一个名唤云萝的养娘道：“咱们不比旁个，除了现管咱们的姆姆，就连几位管事姆姆都担待咱们几分。莫说咱们只是地上拣了些花草来，就是真折了她一些，谅她也不好说甚么。”
叶四娘拈了枚松穰，“我劝你不要得意的太过了。莫说是你，前些日子我恁姑妈把傅小娘子都得罪了，何况你们。因我阿姊在大夫人院里当差，她怕误了差使，不敢使唤，就又成日里逼着我来洒扫照看，”
小养娘格格笑道：“你即会这么说，怎么还在这里玩。小心你姑妈打着你来。”
叶四娘啐了一声，又指着坚果道：“这些你们打哪里弄来的，我可告诉你们，昨日我娘亲为着几个栗子，当着大姐儿和安姐儿的面，就教训人。叫她瞧见这些，嘿嘿，看她放的过你去。”
“你少唬咱们，这些都是挽翠姊姊给的。你娘凭甚么骂人。再则说了，要骂也是骂你这小浪蹄子，活不干竟在这里瞎嚼舌根子！”
“我是好心。”叶四娘横了众人一眼，“你们倒来取笑我。回头吃了亏，别怨我没提点着……”
诸人见她红了脸，忙都笑让，“一句玩笑话，你怎么就当真了。”
叶四娘叹了一声，“你们是不知道，自得了这个园子，她们老姑嫂两个，看的比命都精贵，一根草、一片枯叶子都不叫人碰的。且又都是二门外新挑上来的，不知内里的规矩。虽说咱们不是一处当差的，到底打小儿一处大的。所以告诉给你们，没的白吃亏去。”
云萝牵了她的手，“可是多承你的情了。如今你二姊姊也在大夫人跟前听差了，也好想个法子给寻个去处，不强过在园子里。”
“原是这么想的。”叶四娘委屈道：“可自得了这园子，姑嫂两个乐得使唤我。挑去了别处，月钱多不了几个，她们又失了个帮手，倒不如在园子里的好。”
几个养娘不忿道：“亏的你还是你娘亲生的。怎么一点也不替你着想，在这园子里能有甚么好。过个三两年配个二门外头的小厮，上不上，下不下的，可不就到了头。若能得挑在院里，纵使和咱们一般，三等的养娘，也比你们体面。就是将来议亲，略差一些的人家也不好意思上来提亲。出门时，又有夫人的赏赐，即体面也尊贵。”
小女娘们只顾着报不平，全没留心叶四娘红了眼圈。
却说叶老姆等着女儿不来，出来寻她，远远地就见她和几个小女娘一处闲话，身边大石头上摆了好些花草、干果。眼里登时就冒出火来，“小浪蹄子，我叫你把地扫一扫，你就来躲在这里偷乐。恁边差事叫你，又拿我来搪塞。”一面骂，一面到了跟前，拽了四娘起来，伸手就往她胳膊上拧去。
四娘边哭边躲，“我何尝偷乐了，不过是碰见了说句话，这都使不得么。”
小养娘们看不过眼，都上来护着四娘，“姆姆这是做甚么。就是主子家，也没不准人歇一口气的。亏她还是姆姆亲生的呢，和咱们说两句话怎么就使不得了。”
园子里这些老姆，本就是年老昏愦兼之惟利是命，她瞧了石上的花草干果，心痛了大半边，哪里还看这几个小养娘在眼里，狠啐了一口，骂道：“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娘看着从肠子里爬出来的，屁大点的人，不过是在里边扫一扫地，真就当自己是个小娘子了。少在老娘跟前现眼，谁不知你们里头的事，成日打扮的妖妖娆娆的，一心做姨娘的梦，当我不知道么。我劝你们且收着吧，待真爬上了官人的床，再兴头不迟。”因又拿起石头上的干果，“这些物事，都是你老娘起早贪黑熬出来的。进了上头，原就没剩几个了，倒叫你们糟贱了。我只你们娘说去，看不把你们下半截打下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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