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夫人阴寒着脸不做声，傅翕芳从容笑道：“你倒是一些儿没变，仍是这样心思重。人一句无心的话，你偏能听出别的意味来。我哪里是这个意思，不过是恼底下恁些老货，信口胡说的瞎乱传，没事都传出事来。”说着，状似随意地问了句，“你早起又是听哪个瞎说的？”
“人人都这么说，传的真真儿的，我才信了。”珍格儿笑眼弯弯，甜美的很，只是说出的话却是滴水不漏，“若只是个把人说，我纵是糊涂，也不至到这个地步。”
傅翕芳嘿笑了声，“恁是，三人成虎。做娘的关心儿子，也难怪当了真。”
“你到底为着甚么事叫她们两个？”老夫人歪在软榻上，斜眼瞅着大媳妇明知故问。
傅翕芳陪笑答道：“是因着人说，有人送礼卖人情，媳妇想着……”
“你自己也知道说，”老夫人冷声抢断道：“府中老货的嘴里没一个准的。有嘴说人家，你倒当成了真。退一步说，纵是她姊妹有甚么不周到之处，你做长辈的不替她们周全遮掩，反闹得阖府知，是个甚么意思？”说着又指着端木晚道：“齐氏是你小婶子的陪房，余家媳妇又是二郎的乳阿姊。都是这府里有头脸体面的，你这是显着自己公道无私？还是和你小婶子过不去呢！或是你瞧着我多疼了些珍格儿，看不过去，所以弄这一出？”
傅翕芳站了起来，不敢还一言。
屋里子其他人也都不敢出声。惟有端木晚故意抱怨道：“老夫人也太偏心了！”
“我怎么就偏心了？”老夫人斜眸瞪向二媳妇，语气里带着雷霆之怒。
端木晚笑道：“老夫人心疼小的，可也替大嫂子想一想。芬儿郡主两个，一则年轻，二来从没办过大事，琐碎处没料着也在常理之中，偏又自话自说，不肯问过大嫂子。近一二年来，我时常也帮着大嫂子管事，深知道恁些个管事的娘子，一点子不对嘴里就不饶人的。何况是这样的放恩的事。考过的自然没话，没考过的又是眼红又是不服，嘴里甚么不肯说？正该大嫂子如此行事，也叫阖府上下看看，咱们是如何秉公处置的！难道为着是我的陪房，是二郎的乳阿姊就不问了？底下恁起小人，越发不知说出甚么来。倒是问清楚了的好。”
端木晚的眸子明澈的一如秋日晴空，清爽坦荡。
“难为你知道我。”傅翕芳拉了端木晚的手，叹息道：“我也是急了，这样的好事，若因小人几句话坏了事，她们倒是白辛苦了，所以也没顾虑着恁么些。”
既然端木晚都无心追究，老夫人也就不多说甚么了，“你今朝过来，我倒是有件正经事和你说。你也说了，她们姊妹两个一则年轻，二来也没经过甚么事。眼瞅着就要到年边了，抛开地租子不说，年节里的人情客往，就够麻烦的了。再则也要预备着，若皇后娘娘招了郡主进宫住两日又怎么样呢？芬儿一个人哪里支应的过来。再一件卉珍她们虽好，到底年小，又是没出阁的小女娘，难免有些腼腆。咱们家里，底下恁些管事娘子未必就看她们在眼里。所以，我这院子里才接二连三的闹出恁么些事来。我是不过问，省得生气。只是长此下去也不像，给你们添乱还是其次，我这么大年岁了，还要我自己样样操心？珍格儿呢，即细心处事也还老练，早年她帮着你料理家务，我看也还过得去。我是想着，让她顶了她婆母的位置，一来好帮衬帮衬她姊妹，二来么，我这里她也能压服的住人，也算给你们省一头事。你们瞧着可好。”
妯娌两个都笑，“再好没有的了！”傅翕芳又道：“媳妇也有这个念头，还不及提呢，倒叫老夫人先说了。有珍格儿帮衬着，媳妇省大心了。”
两个媳妇应的爽快，老夫人心里高兴，叫珍格儿道：“你且随二夫人往西院去给二少夫人磕头。”
珍格儿还不及答应，端木晚笑辞道：“哪有这样的道理。如今府里是郡主正经当家，虽说是顺路，终究于规矩不合。到底还是先去见过郡主的好。”
说着话，里边大座钟“铛铛”连响了好几下，傅翕芳笑：“都这时候了，越性吃了晌午饭再去。也不急这一回子。”
老夫人却道：“正是这会得空呢，你以为我不知道，她用过晌午饭要歇一个时辰的饭气，尊贵的很，不肯叫人搅了的。若她话多一些，今朝就不用往西院去了。倒是这会走了去，说过几句话就罢。后半晌也好往西院去。”
傅翕芳倒真没想着这些，听得老夫人这么说，心里倒是好笑——何至于摆在脸上着急，难不成自己还反对不成！正院里，老夫人要委派何人管事，谁也没驳回的道理。至于说顶了她婆母的位置，恁位置叫人顶了，她最多不过顶个名头拿份月例。能不能管着事，恁就凭她的本事了。
如今她们姊妹俩个一条心，自己针插不入，水泼不进的，多个人来争正是于己有利的，自己又有甚么不答应的。倒是西院恁边，因着赵令如手底下没甚么人，这些日子，他们可没少占油水足的好差使，一个个的都体面的了起来。现下老夫人弄了个人来，不知她们会如何善场。
“倒是老夫人事事留心，连这个都知道。”傅翕芳起身笑辞，“媳妇院子里还有些事，就不扰老夫人清静了。”
老夫人点点头，挥手道：“你们都去吧。”
妯娌两个退了出去，原以为珍格儿会跟前一起出来，不想老夫人又叫住她，吩咐了好一阵，珍格儿才从正房里出来。
日常的琐事赵令如办起来极顺手，不上一个时辰，恁些回事的媳妇就都走光了，赵令如便叫人捆了外书房里的几个小厮上来，一一发落。别人都只是撵出去了事，惟独汤老姆的外甥——张材，拖到角门外先领三十板子。又传了他娘老子上来，一顿好训不说，现革了差事，谴去庄上当差。
张宗夫妇俩已知汤氏被打的只进气没出气，颤颤兢兢地等了半天，这会只是撵去庄子上，心头一块大石可算是落了地，磕头谢了恩，哆嗦着退了出去。
珍格儿进门，正瞅见他夫妻两出去，嗤了声冷笑进垂花门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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