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珠纵然是妾,到底是新妇,又是老夫人屋里过来的,陆蒙对她有打小儿的情份,所以在她屋里一连宿了五日。到得第六日又往正房歇了三日。小半个月后又到了开榜的日子,陆蒙果然是头榜头名。
领了喜报,次日他同前十名士子,往东宫赴宴谢恩。一回到家,陆蒙就听人说,吏部文选司的单书令史已拿派谴照令等在父亲的外书房中,所以他衣服都没换便直接过去了。及晚又留了单成在家中吃酒,至二更方散。送客回来,又被父亲叫去嘱咐了一翻话。到了三更方回院子,各房的灯都熄了,只赵令如屋里还亮着灯,便顺脚过去易歇了。之后数日府里摆酒请客不说,陆蒙还忙着四处赴宴应酬。
待忙完了这一阵,已入了腊月。
陆蒙已定下年后入翰林任修撰,虽只是个从六品,官位看似不高。须知道便是状元及第,也只能从翰林院七品编修起步,所以他已然高过别人一头了——这是太子授意。陆渊虽觉不妥却也不好硬辞,只好领着儿子往几位长官家中拜见。直至休沐日,陆蒙才闲了下来。想着许久未见郑妥娘,朝饭过后便往后罩房去了。
屋子里悄静无声,陆蒙左右瞧了瞧,行至内室门前挑起帘子向里一望,见郑妥娘歪在暖榻上,眼睛向他一瞥,冷哼了声扭过身去,嘴里委屈怨道:“你来做甚么!”
这娇嗔的神态俨然就是当日的周又宜,陆蒙心都化了,且许久不曾来看她,心里也愧,当下又怜又爱几步上前挨着她坐下,“我人虽没来,心却是日日过来的。”又问,“我叫人每日给你备的血燕粥,你用的还成么。太医说你胎弱,要好生将养。”说着,便展臂揽她入怀。
郑妥娘忿忿地推开他,冷笑道:“还血燕粥呢,我早让厨房免了。郡主可是说了,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,半丝半缕,恒念物力维艰。我倒天天的兴出恁么个花样,没的落她嘴里!还有先前的羊乳羔子,我因吃了不受用,就叫人给你送去,你到底用过不曾?”
陆蒙不以为意地笑道:“令如人虽刻板了些,倒不至刻薄。你怀着孩子,吃点子血燕粥她断不会说甚么的。至于瑞珠,她自小就是个憨傻爽直的性子,怕是以为恁羔子是厨房送来的,就擅自就用了。下回我说她,你也犯不上为了这么点事着恼,你还怀着孩子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伸手去抚郑妥娘微凸的肚子,却被郑妥娘一巴掌打开,“是了,人一个是郡主,一个是青梅竹马。自然都不会有错处,我算得甚么?说的好听些是你们买来的侍婢,说的不好听些,就是供人取笑的女倡……”她边说边抹起了泪,纤弱的肩膀微微耸动,甚是楚楚可怜。
“你说到哪里去了。”陆蒙拿过帕子细细的替她拭泪,恍然间他觉着面前的人就是又宜,语气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,“谁敢这么看你,我绝不过!”
郑妥娘挥开他的手,冷笑反问:“这院子里谁不是这么瞧我?每日早起,给郡主请安也就罢了,如今还要给瑞珠见礼!郡主还说孩子一落地就要抱走。说是府里的规矩。这是甚么规矩,孩子都不能养在亲娘身边么!”
她泪如雨下,陆蒙心尖疼到发颤“你放心,这事我和令如说去。瑞珠恁里你也不用去,若是有人问,就说是我的话,养胎要紧,恁些虚礼一概不要。”又哄她,“快别哭了,仔细伤了身子。”
郑妥娘犹自呜咽,陆蒙哄了好一会才渐渐收了泪,又顺势倚在他胸口,拨弄着陆蒙腰间的佩玉,娇声柔媚地抱怨,“你瞧瞧我这屋里,老的老小的小,我也就罢了原是个养娘,也不敢使唤人。只是,”她微嘟着殷红的小嘴,摩娑着肚子,泪光点点我见犹怜,“我再怎么卑贱,肚子里怀的总归是陆家的骨血,倘或有个好歹怎么样呢!”
陆蒙拥着她,温柔道:“这个容易,你瞧谁好,和我说,我跟令如讨来。”
“我自打进了府,轻易的连门都不敢出,就怕坏了规矩。院子里人都不认得,哪里知道谁好谁不好。”说着,推开陆蒙坐直了身子,又嗔道:“说起来都是你不上心,你但凡护着我一些,我这屋里何至于如此。”一言未了,又抹起了泪来。
陆蒙正要劝,书秀忽冲了进来,哭禀道:“官人快回去瞧瞧吧,郡主昏了过去,人事不知了!”
陆蒙微蹙着眉,不大信地道:“我才刚从正房过来,郡主好好的,怎么说晕就晕了。”虽说他不信赵令如会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,可是自己离开都不到一个时辰,人又是好好的,怎么能说晕就晕了。
书秀见他坐着不动,怀里仍搂着郑妥娘,陡增了恨意,恼道,“官人这话说的奇怪,莫非还是婢妾红口白舌咒郡主不成?”
书秀的忠心,陆蒙是知道的。素日她没好气地对自己也都算了。可他适才听了郑妥娘的几句话,心里对赵令如多少有些着恼,偏书秀又没眼色,把话说的冲了。陆蒙登时放下脸来,训道:“平日担待你惯,如今眼里连个尊卑都没有了!再不教训教训,往后还了得了!”一面说,一面叫了个老姆进来,令道:“给我掌她的嘴!”
“官人这是做甚么!”郑妥娘连忙拦下,斥退了老姆,转向陆蒙道:“书秀话虽说的过了,到底是郡主的臂膀,且历来办事都上心用力的。好好的就给她没脸,官人这是和谁过不去。况且,细说起来她没错。郡主身子不好,不来和官人说,又和谁说去?你只快去吧,郡主向来不是小题大作的人,若不是果真有事,断不会这么急着找你的。”
“可你……”陆蒙仍舍不下郑妥娘,毕竟有一个月未见了。
郑妥娘直把他往门外推,“我好好的又有甚么,你且去,果然没有大碍再来也是一样的。不过才几步路呢。”
“你小心些!”陆蒙扶着她,嘱咐道:“快别出来,外头还飘着雪珠子呢。”说着出了门,忽又回身道:“等会我过来陪你晌午饭,还有你说的恁几件事,我会和令如说的,你只放心就是了。”
郑妥娘倚在门首,温柔地笑着,冲他摆手催道:“你快去吧。”
喜欢绮户朱阁请大家收藏:(www.fuziwuexue.com)绮户朱阁夫子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