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萱谴退了屋里的女官、内侍，才向端木芬一笑，说道：“想来昨日在坤淑殿前的事，你都是听说了。陛下发作皇后，我在旁边自然要旁着说两应景的话，哪晓得他恁大的火气，冲着我好一顿教训，临了又说，‘你纵是不爱惜自己，也要爱惜肚子里的皇子，你有个好歹还在其次，若皇嗣出了事，你拿甚么填！’”说着，陆萱笑嘻嘻地一叹，凑到了端木芬耳边，压低了声音，“他话说到这份上，我若不摆个生气的模样，该叫疑心了。”又掩嘴笑道：“只没想着，他竟会去把你搬了来，大暑天的劳你走这一趟，倒是对不住了。”说着，在椅子上稍稍欠了一欠身。
端木芬却拿眼眸直打量她，又低声问道：“你真不介意？”
陆萱愣了一愣神，旋即笑出了声来，“我又没有得失心疯！”停了一停，敛了脸上的笑意，手抚着微凸的肚子，正了神色，嗫喃道：“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，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好，就因为他，打乱了我统盘的布局。现下，我只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。”
“女儿！”端木芬不解。
陆萱正待要开口，忽外蒙着油碧纱的花槅外有道光影晃过，陆萱眸角闪过一丝不屑地冷笑，高声叹道：“父亲如今已是位极人臣，二哥呢，手里又握着虎贲军。我若产下个皇子，哎……”陆萱瞥着花槅，又是一叹，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。皇后娘娘尚无嫡子，我若在前头产子，岂不是夺了她的风头。现下她已然是处处看我不顺眼了，再要添这一桩，我还就罢了，倘或孩子有个好歹，我可怎么活呀。”
端木芬听她忽然变了样子，先是不解，听得一两句才明白过来，顺着她的眸光向花槅看去，果然隐约可见一个人影。端木芬正待要拿腔作势地劝她两句，只听秋砚在外喝道：“你在这里做甚么！”
一个小内侍惊惶的声音回道：“奴婢是见姐姐们都不在跟前，怕娘娘传唤时没有人，所以才在这里侯着。”
“你倒是会瞅空卖乖讨好。这会用你不上，滚出去。”
端木芬听着恁小内侍应之不迭地退了出去，秋砚已端着海棠式的小漆盘进来，里边的两个青花玲珑碗盅内有梅子、鲜荔、桃子、琵琶、葡萄等满满地堆一碗。
“没想到你这里还有听墙角的！”端木芬拿银叉子戳了半个鲜荔。
陆萱怀着身子不敢吃冰的，自向另一个碗里叉了块用井水湃过也鲜藕，“这有甚么稀奇的，宫里头这样的事避也避不开的。”
“我只是纳闷这宫里，除了你，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。”
陆萱拣了个梅子含在嘴里，歪着脑袋，“你猜！”
端木芬斜了她一眼，手肘撑在案沿上支着下巴，缓言分析，“你虽借口身子不便，故意地将宫务推开徐娘娘，我看她和你是一路的，纵是她心里真有甚么念头，也不会在这会子往你宫里安插耳目，自断活路。陛下么……”端木芬放低了声音，“他信你时，便是真心信你。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。再来就是皇后，罢了，她若能在你宫里安插耳目，她不会被罚在宫里思过了。算来算去……”端木芬一面摩挲着下巴一面思忖，陡然间眸光一亮，“难道是他！”
虽未说出人名，陆萱也从她眸中看到了答案，笑道：“果然本事，一猜就中。”
端木芬纳闷道：“他年岁也大了，何苦还操这些心。他虽则与三殿下交好，可到底是先皇跟前使唤的，陛下还会怎样着他么。过个一二年，放出宫去，就他的家私，余生只享福吧。”
“你呀！”陆萱拿叉子指着端木芬，“到现下还是这个脾性，人人都要和你一样想，倒也清静了。”说着冷笑了一声，“可叹他不似你这样的看的开。这十多年来，他和老三掌着内府，不知捞了多少好处家去。现下好了，捞习惯了，没和拿了手不舒服，心里也难受，跟剜他身上的肉似的。当然，这还是其次，最要紧要的还是惠文太子的事，一但事破，他性命不保。你说他怎能不留心一些。”
端木芬仍是不解地蹙眉道：“恁桩事无凭无据的，陛下纵是想查，也难查起。况且，就大伯现下在朝中的位置，陛下纵是不信他，也不至于查他，到底现下陛下还是要靠大伯的呀。”
“你这话，对一半错一半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陛下现要用父亲，所以不查是真。至于实据……”陆萱神秘一笑，“纵是陛下手里没有，旁人手里总是有的。再则，恁件事上他即是同谋，又是人证，他纵是不妨着陛下，也要防着父亲。陆家恁边，他是插不上手，可宫里。如今虽不比原先风光了，可到底人脉还在，安插一两个耳目还是容易的。还有一点，他能在宫中屹立不倒，‘小心使得万年船’这句话，岂有不知之理。我这里，人来得多，事情也多，最能浑水摸鱼的，也是最能探听消息的地方。没有耳目在，我才不安呢。”
端木芬瞅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，叹声说道：“我看，也就你喜欢这样的日子！”
“喜欢也好，不喜欢也好，日子又由不得自己选。”陆萱也叹道：“只好努力依着规矩让自己过得好些，甚至努力改变规矩，总比暗自伤怀，怨天尤人的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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