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闻的脸色沉如黑铁，细缝般的眸中满是怨毒，“尚功大人，这话可不能乱说。”
端木芬不理他，继续说道：“还有各色丝线也都对不上，不过数目出入不大也就算了。”说完眸光一转虽是噙着笑，却带着森冷的寒意，“至于先前的话，内官觉着我会凭空胡说么？”
舒闻心头一愣，先前他还觉着端木芬行事莽撞，到这会他才发觉自己小瞧了人。当日她严惩寇振海，不是为了立威，也不是因着一时气愤。而是为了方便查核华阳宫的账目。
可笑自己想着寻个时机到皇帝面前参她一本，现如今华阳宫全握在了人家手上，自己能做的只有弃车保帅了。然只是一瞬，眸角的细纹便浮上了笑意，只是怎么看都带着阴冷鄙夷的意味，“既然有实证在手，尚功大人便只管奏禀陛下，和咱家说不上。大人若没有其他事，咱家还有事，就不多叨扰大人了。”
六尚手中的凭据不少，可却没有一样能钉死尚仲贤或自己。且，六尚诸人各有各的打算。都等着旁人来出头，最好能和内府、内侍省闹到不可开交，她们好坐收渔利。似这般各怀心思的争斗，自己经历的还少么。
舒闻就不信，端木芬肯做这个出头鸟。
宫中六尚除了她这个尚功局，侧妃手里只有形如摆设的司籍、司乐、司灯三司。再要把尚功局给闹没了，侧妃手里可就一点倚仗都没有了。
端木芬盯着舒闻细细的、看不大清的笑眸，心下暗叹，果然姜是老的辣！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，结果f却连上风都没有占到。
“既然内官这么说。”端木芬扬声说道：“恁华阳宫的内侍我就依律皆允掖庭为奴了。”
她话未说完，舒闻猛地收回要迈出门槛的脚，回身问道：“难道大人不奏禀陛下么？”
见舒闻收脚回身，端木芬心下松了口气，清秀的面容上佯做不解，“为何要奏禀陛下？”说着一笑，“想是内官大人忘了，赵郡主日前已是宫正令，总掌内廷，我如何处置内侍，回禀给她也就是了。”
正四品的宫正令，是内廷女官的最高级别。依着规矩所有女官都有升到这个位置，事实上从来就是由皇后或皇太后亲指一位宗室贵女出任。在先朝，曾有三位皇后，一位贵妃“以宫正令迁”
如果说女官还只是半主半仆，恁么宫正令就是正宗的主子。倘或一切依足规矩来，在内廷中除了皇后，宫正令的权责最大。
赵令如顶着郡主的名头，又与皇后亲近，是出任宫正令的不二人选。尽管而她坐在恁个位置上坐了多日尚毫无动静，可不论是内府还是内侍省都不敢掉以轻心。
赵家独女，当年能独力掌管将军府、应付调配军务，有这个能力谁敢小瞧！
然而舒闻却笑了起来，“恁，咱家倒愿意与尚功大人一起往宫正令跟前回禀。”
虽则她们妯娌一直让人觉着是亲如姊妹，可分家一事，多少是伤感情的，此其一。现如今朝堂上能与陆苰一较高下的只有赵令及，而陛下明显冷着赵家，赵令如心里会舒服？此其二。陆渊自手握朝局后，先是分家，尔后又处处压制着自家侄儿，莫说赵令如了，就是端木芬心里还能向着赵令如？此其三。
再则，赵令如和端木芬入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，二人一面未碰。现下端木芬还想拿赵令如来吓唬自己，未免太过可笑了。
端木芬面色不变，淡淡说道：“如此，甚好！”言毕，抬手向门外道：“内官大人先请。”
她这个太度倒叫舒闻有些吃不准，正疑惑间，却听外边传来笑语，“二嫂子要往哪里去呀？”
笑声未落，便进来一对女史掀起绸帘让进赵令如。
一身正四品的绯色官袍，用金线绣着云霞团凤纹，头上一顶九翟冠，附以翠博山，饰以大小珠翟九，一对金凤口衔珠结悬于两侧。
这是郡主的小冠服，华贵却又不显得太过正式。
“我才说要去找你，你倒来了。”端木芬笑着迎上前，二人携手入座。
舒闻的眉梢跳了一跳，硬着头皮上前行礼。待他行过了礼，赵令如方才假惺惺地笑道，“原来舒内官在这里，倒叫我好一通找。”舒闻还不及回话，赵令如忽沉了面色道：“司设司查了库里的库里的陈设，竟大半或坏或损，甚至还有遗失的。再来司膳司查了御膳房、上茶房，账目上的出入也是吓人。舒内官，宫里这些年大小琐事都是你在过问。我少不得要问问你，这到底是你年老疏忽，底下人才大着胆子糊来。”赵令如微眯了杏眸，透出危险的气息，“还是你拿了好处，欺上瞒下。”
“郡主！”舒闻肥硕的身子跪了下来，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老奴就是向天借了胆，也不敢做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事啊！”
端木芬在旁说道：“内官这话，我信。适才我正和他说华阳宫的账目，他倒是让我和你说去，若真他自己藏了私，还能这样的坦荡。”
舒闻不知道端木芬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，心里直打鼓，额头鬓角间渐有冷汗冒出来。赵令如不比端木芬，官位、身份在恁里压着，她若真动了恼，办了自己也不是不可以。
“是么？！”赵令如眸光一转，又笑了起来，“内官快请起来。我年纪轻，又是新官上任，查出恁么多疏露心里不免着慌，惟恐皇后问起不好回话。一时情急冲撞了内官，内官千万见谅些。”
女史早扶了舒闻起身，又搬了个绣墩来，舒闻沾着边坐了，实在是弄不明白她两个是唱哪一出的戏，面上只得陪笑，“宫里人多事多，老奴年纪也大了，难免有些顾头不顾尾的。陛下也是可怜老奴，这才请了郡主帮衬帮衬。”
赵令如笑道：“内官是三朝老人，莫说是陛下了，就是皇后也时常和我说，她心里待内官当半个长辈看待的。眼瞅着内官从早忙到晚，心里着实过意不去，再三嘱咐我多帮衬些。”说着一叹，“不瞒内官说，这几日出的事，我没一桩敢回给皇后娘娘，一则我自己面上怕不好看，二来也怕惹得皇后动气，咱们恁位娘娘的脾性，你是知道的，一句不对就要动怒。闹了太过了，莫说我了，就是内官面上也不好看。”
舒闻镇定了心神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，“恁依郡主怎样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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