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意到村长夫妇的神色并没有因为竹港村的风水好了而变得喜悦，高阳就知道，他们肯定也为村民的愚昧而感到愤怒。
村长媳妇的目光变得深邃，她微微抬起头望向远处，像是在回忆什么。
“其实，我们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户，哪里就能一直顺遂呢？天气无常，或旱或涝，都是说不准的，怎么能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？
只是大家别无他法，谁也不能说老天爷的不是，只能抓出一个人、一件事来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，方琼就成了那个无辜的人。”
江忘川缓缓问道：“方琼是方怡的外婆？”
老妇人点点头：“她的女儿叫方慧，孙女叫方怡，都随了她姓。”
村长放下烟斗，握住妇人的手，枯黄的手背上布满了皱纹和黑色的老年斑，岁月的侵蚀衬托得这一握格外动人。
“当初阿月没有跟着那些长舌妇议论方琼的不是，后来我们都反对村民烧毁人家的骨灰，想偷偷运出去重新安葬，只可惜被人发现了。
执行仪式的那天，我们被村长关在了牛棚，没能阻止这一切。”
正是当初对方琼共同的怜悯，让两人越走越近，后来村长放下了少年时的那一份悸动，娶了这个叫阿月的善良女人。
他们彼此扶持了五十年，两人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爱情来形容了。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，两个人早已活成了一个人。
方家人的事成了村里的禁忌，谁也不再提起，但是每一辈的人都会被告知，让大家引以为戒，千万不要做出不规矩的事来。
“那方怡呢？”高阳问道。
老妇无奈地摇摇头：“骨灰都不留了，方怡自然是被赶了出去，至于去了哪里，我们就不知道了。你们不是的朋友么？突然找到这里来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？”
高阳给出的答案仍旧是回复周旭的那一套：“方怡失踪了，听说这里是她的老家，我们就想着过来看看，兴许能有什么发现。
村长，您能带我们到方怡家去看看么？哪怕只剩个地基，我们也得对方怡的朋友们有个交代不是？”
闻言，村长慢慢起身，抬了抬手：“行吧，你们跟我来。”
村长带他们穿过一片竹林，来到一处土坡前，指着那对倒塌的木材和泥块说道：
“这里就是当初村里的小伙帮方琼盖的屋子，许多年了，方琼的女儿和孙女都没有盖过新屋，只略略修缮，一直住着这间老屋子。
后来被一把火烧得只剩这一对废墟，那些曾经帮她盖屋子的人，大多也都离世了。”
他又往前挪了几步，在一个水泥墩前停下：
“方慧和她的母亲一样，爱花爱打扮，她回到村子以后，在门前种了一片蔷薇，五六月份的时候开得明艳艳的，很是漂亮。
她央我帮忙砌一个石桌，再砌几个石凳，这样喝茶的时候就不用搬椅子出来了。这也不是什么大事，只半天功夫我就帮她搞好了。
我们家老太太还送去了自己晾的茶叶，把她当侄女关照。”
他边说边在残存的石墩上坐下，语气很是怅惋：
“村里的人们也爱种花，但是大家更喜欢向日葵，金银花这些可以吃，可以入药的东西，不喜欢中看不中用的蔷薇。路过她那丛花架子时，总免不了指指点点。
方慧同方琼一样，不去反驳，也不会难过，只默默地摘了花瓣，做成点心，往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摆了一块。不过，放在我们家门前的，是一整碟。”
江忘川觉得这个做法很有意思，看来这个方慧也是个有个性的，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羞辱那些村妇没有见识。
她提了提嘴角，对于后面的故事很感兴趣：“然后呢？那些人什么反应？”
“他们骂她是在供奉死人，不是一脚踩碎，就是扔了喂狗，更有甚者趁着夜里往花上泼开水。第二天方慧发现花死了一大片，却也不言语。
直到后一天的早上，那些被她送了一块点心的人家门前，都挂了一块白布条。有人跑去质问方慧，然而她不肯承认，大家也拿不出证据，只能作罢。”
高阳觉得方慧的做法很是不妥，准确来讲，从方琼到方怡，祖孙三代人都不应该生活在这个村子里，且不说村民们怎么样，她们作为外来者，理当遵守这里的规则。
如果觉得这里的规则不对，那么大可以离开，没必要同这些在竹港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较劲。然而她们却一次次在离开后又重新返回到这里，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。
从祖宅回来，阿月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客房。
“你们就先在家里住下吧，只是你们来找方家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，你们不能在村里待太久。”
天黑以后，出去干农活的村长儿子和儿媳回到了家里，听说家里来了客人，都十分热情，态度和他们刚进村时遇到的那个男人截然相反。
晚饭时，两人得知村长的孙子年初的时候刚结了婚，已经在他们昨晚落脚的那个县城安了家。
谈到这点，村长的语气有几分自豪：
“那小子是个出息的，这一代代的可不就这么起来了吗？竹港村虽然有它的好处，但是这里的人没什么文化，做事鲁莽。要想成材，还是得往外面走！”
村长媳妇阿月边给他盛饭，边说道：
“这两年，出去打工的念书的，那是一茬接着一茬，只怕再过两三年，村子都空了吧。”
村长的儿子忽然好奇道：“小伙子，那个方怡，现在是做什么的？”
高阳答道：“她开了花店和陶艺坊，做点小生意。”
听到他的话，男人有些感慨：“陶艺坊？村子里只有小孩儿才玩的泥巴，到了城里反而能靠这个赚钱，当真是不一样啊！”
说完，他又讪讪一笑：“你别多想，我没有别的意思。只是觉得，姓方的这户人家，打从方琼那一辈，就不该到这儿来，她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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