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肆与姬无疆坐在无双对面的一家酒楼上向下观望。
“我们都在这里坐了三个上午了，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下去和他比棋？”伍肆有点不耐烦地问道。
“不急，我再看看他究竟到了哪种境界。”
“凭你的棋艺还怕赢不了他吗？”
“不是怕，博弈本来就有胜负。能遇上真正的对手，输了也无妨。这小子刚来时，我对他没有半分兴趣，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大，我便想着要挑战他，杀杀他的威风，可是后来连教我的那些老师也几乎全败下阵来，我就意识到他是一位真正的对手，于是我反而不急着与他交战了，只想每天来看他赢上几盘，若是过早的比了，倒也失去了一些趣味。”
“老大你可不能这样想啊。”伍肆央求道，“我还与老秦他们打赌。老秦之前同那位胡族少年比试过一场，不过他输了。他就和我打赌就算您亲自出马也不一定能赢那个胡族少年，如果他输了，就去偷他老爹珍藏的《吴江八音》和《谢公棋注》拿来与我们一观。老大你不心动吗？”
“不心动。”无疆哈哈大笑。伍肆翻了他一个白眼。实际上，昨天晚上秦翰就已经找过他了，秦翰知道姬无疆一定会去同那位胡族少年比试，早已拿了《谢公棋注》让他钻研。
“你爹把这看得还比他命重要啊，你就不怕你爹知道了，追着你满院跑。”姬无疆笑嘻嘻道。
“怕什么，他一个老头子能跑得过我。”秦翰哂笑道。“这棋谱我之前也偷偷看过几次，但我资质愚钝，只学到些皮毛，你可是棋道天才，一定能对你有很大的帮助。”顿了顿又说，“无疆，你一定要赢他，我们汉人若在棋道上输给了胡人，那岂不成了笑话。”
无疆笑笑拿着棋谱翻阅了起来，其实他自问没有这《谢公棋注》自己也一定能赢那个胡族少年，只是白得的好处又怎会拒绝。有很多人认为这场博弈输赢关系到汉人尊严，他们认为围棋是汉人所创，若是输给外族，则是滑天下之大稽。无疆不以为然，学问虽于古作，而流传于今世；炎黄虽居于姜、姬，而汉人列布九州。天下之事无一成不变者，《孟子》曰：人皆可以为尧、舜。心之所善，动以春秋，人皆可以成才。况天下之事本无汉夷贵贱之分。
“好，我下午便去挑战他。”姬无疆走到窗边，望向下面。
“老大你想通了？”“想通了。”
“好，咱们先喝一个。”
下午天气微凉，风灌长街，似乎有甘霖将至，润泽万物。远处两位少年，一青一白，踏马缓行，沐风驻足。因为天气缘故，加之已经很少有人来挑战这位博弈高手，此时已显得有些冷清，少有几个人在周围旁观或请教，那位胡族弈者也为他们一一解答，谈笑风趣。
看到有两个少年径直走来，周围人便知道，是来博弈的。都纷纷让道退边，准备好观赏一场精彩的对决。
那青衣少年正是姬无疆，他走到座前双手作揖，胡族少年也起身回礼，伍肆持剑立于无疆身旁。
“久闻阁下棋艺冠绝雍都，无人能敌，心中技痒，特来切磋一二，希望阁下不要令我失望啊。”姬无疆面露微笑，衣袂仙飘，语惊四众。虽然他与伍肆常年混迹于雍都城中，走街串巷，但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并不多，况乎大多数人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。围观众人皆觉无疆狂妄，群座皆笑，言语讥之。伍肆冷笑一声，环顾众人，目露凶光，众人皆是心头一凛，戛然无声。伍肆回过头来，那胡族少年，微笑相迎眼神中多出几分敬意，起手示意他们做下。
棋局开始。
黑子先落，白子紧随而至，不消一柱香，已有十几子落下，棋盘中势均力敌，对弈两人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如沐春光，没有一丝慌乱，相视而笑，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，下着一盘无关输赢的棋局。
伍肆是不懂博弈的。之前学艺时，老师让他从琴棋书画中挑一样来学，其他作为了解。伍肆果断选了琴，音乐能沟通天地，慧晓自然。而棋，他是一点也没了解过的。两人下棋时，他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，人们意识到对弈的两人是真正的对手，都纷纷前来围观，想要见证一场可能穷极一生都无法见识到的绝世博弈，甚至有人已经暗地里押注赌这局的胜负，好从中捞上一笔。现如今两人都剑拔弩张，严阵以待，头上豆汗渗滴，生怕走错一步而终生抱憾。伍肆在人群中看到秦翰、陈绛他们也前来围观，想必是一早就在附近观望着。
忽然眼睛一转，瞄到了胡族少年身后篓里的一把琴。
“好琴。”伍肆盯着琴说道。
那胡族少年正紧张对弈，回过神来点点头。
“能一试否？”伍肆问道。
“然。”他看出伍肆对此物的渴望，示意旁边的侍者将琴拿给伍肆，伍肆拿过琴，对胡族少年点头致谢，看得出来这个胡族少年也是爱琴之人。伍肆盘腿而坐，将琴铺在腿上，拨弄琴弦试了试音，便自顾地弹了起来。
“如白云遮月，江上寒风微起，白鹭点洲，飞絮吹柳。”
“然。”伍肆笑着看向他，又叮嘱道：“继续下棋罢，莫贪琴音乱了手下方寸，却又是我们胜之不武。”
胡族少年点点头，棋局继续。
于是在场众人不仅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，亦有幸临仙乐明耳，好不自在。
渐渐地，天空飘起了小雨，雨落在琴面上，传出来滴滴答答的响声，乐声仍在继续，博弈也并未停止，旁观的众人亦无一人离去。雨点声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急，琴声也变得明快了起来，白子黑子冲杀碰撞，围观众人妙不绝口，雨水浸透了众人的衣裳，但仍无一人离去。
一个多时辰过去了，姬无疆暗舒一口气，这局棋他已经胜券在握，抬头看那胡族少年却是眉头紧皱，举棋不定，众围观者看出几分端倪，之前不看好姬无疆的也纷纷夸赞了起来。
那胡族少年落下一子，抬起头来，看到姬无疆正冲他微笑，不由地苦笑了起来。姬无疆与伍肆相视一笑，琴声渐变舒缓，似要拂去人们心中所有的不快，欢乐的小调像河水一样流淌，姬无疆的棋风突然发生变化，几手之后。
“和棋了。”姬无疆笑着说道。伍肆的音乐也停了，他递过去一瓶酒，又取出来另外一瓶，与姬无疆举杯共饮，周围人都愣住了，怎么会和棋了呢，按照之前的趋势，肯定是姬无疆赢了这盘棋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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