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无别，是因天地生灵确与人一般有感情、有体知。有别，是因大道运行、天地运转，总要让这世间分出强弱来。无论有别无别，皆是规律，皆是定数。”幽蓝甲胄中年人的眉眼间难得地浮起了一抹怀念的神采，“这倒也非我自己所想，而是当年萧将军所言。”
“定数么。”江忆染喃喃。
黑红衣裳年轻人笑着看向江忆染，摸了摸下巴，笑道：“小兄弟，你是不知道，彼时韩未离韩将军可是与萧子陵将军有关此事争论了好久。这也是为何堪堪我颇有诧异的原因。不过，不管争论多久，两人都没有说服对方。”
“当年，韩将军是有不同的想法么？”江忆染问道。
“不错。”黑红衣裳年轻人轻轻拍了拍手，感慨地说道，“韩将军说了，他可不在乎什么定数不定数，什么有别无别的，他也参不破。他只知道，他若遇到喜欢的，心意相通，管它花草虫鱼、刀剑棍索，纵然不是人，也需护着。若遇到讨厌的、害人的，就算是天上的仙佛，也要战上一战。”
江忆染心中一动，慨然道：“韩将军真是洒脱。”
“是啊，在我大秦诸将之中，便属韩将军最是直来直去。”黑红衣裳年轻人洒然笑道。
那边幽蓝甲胄中年人冷哼一声，淡淡道：“我虽不喜欢韩未离，但他性子最直最纯，却是不假。”
“呵呵。”听到幽蓝甲胄中年人夸韩未离，黑红衣裳年轻人显然颇为高兴。
江忆染也是不禁莞尔。
看这样子，这黑红衣裳年轻人既是六合剑的剑灵，当初便是随韩未离征战了。而幽蓝甲胄中年人的主人，想来就是萧子陵了。
说起了旧事，黑红衣裳年轻人和幽蓝甲胄中年人显然一下子想到了很多。
黑红衣裳年轻人轻拍着腿，遥然说道：“韩将军嗜武成痴，虽说登仙无望，但一生的愿望便是和仙人斗上一斗，可惜，却是夭折于那场变故。”
“韩未离违逆始皇帝陛下，意图谋反，早该猜到的结局的。”幽蓝甲胄中年人看了黑红衣裳年轻人一眼。
黑红衣裳年轻人瞪了幽蓝甲胄中年人一眼，大是不服地说道：“虽是韩将军谋反，终是始皇帝陛下多疑猜忌在先。”
幽蓝甲胄中年人摊了摊手，没有回话。
倒是江忆染似乎想到了什么，轻声问道：“大秦的始皇帝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？”
黑红衣裳年轻人和幽蓝甲胄中年人均是看向江忆染。
江忆染身边坐着的红衣却是突然眼睛亮晶晶的，说道：“始皇帝么，我也挺想知道的。”
黑红衣裳年轻人笑了笑，神情却是有些复杂：“始皇帝陛下是怎样一个人？很难说呐。我们所说的，终究只是我们眼中的他，他到底如何，或许没人能知道。”
“他是个很复杂的人么？”江忆染问道。
“复杂，并且极致。”幽蓝甲胄中年人摇头叹了口气。
黑红衣裳年轻人接着说道：“始皇帝陛下，可言善可言恶，可言狷可言狂，可言正可言邪，可言雄可言奸。更重要的是，他每一条路，都能走到极致。”
“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么？”红衣歪着脑袋问道。
黑红衣裳年轻人微笑摇头：“确实很不真实，但确实存在。他是善者，为饥荒百姓开仓放粮，不留余粟，他是恶者，为固政定心，坑杀无辜儒生数百人，焚儒门典籍不计其数。他是雄主，横扫六合，匡定天下，立大一统之基业，他是枭君，以奸计坑杀降卒，远嫁亲女以谋利益。他曾谦狷，以学生礼求道于终南山下，不意身份学画于云庐湖畔，他曾狂放，傲蔑儒道佛三家宗师，席卷南北宗门修者无数。这一切，皆是他所为。为，则至其极。”
红衣吐了吐舌头，轻声说道：“这也太不真实了。”
江忆染也觉得不真实。
但有时候，事实摆在那儿。
再不真实，也终是真实。
幽蓝甲胄中年人揉了揉眉心，身子一跃，又一次站到了持刀将军俑的肩膀上，沉声说道：“最不真实的，或许是始皇帝陛下最后那几年的时光。”
黑红衣裳年轻人很有默契地接下话头，娓娓而言：“自从寻长生之法无果后，始皇帝陛下便觉这人世间为天道所拘束实在是不爽，所以他要与天相斗，做到真正的逆天而行。世人总说修行者逆天而行，可最后终是顺应大道运转，去了天上做神仙。于是，始皇帝陛下便想要将这天掀翻，去会一会那仙界的神佛。”
红衣哑然，秀净的眉眼间写满惊讶。
江忆染却是觉得心中有什么声音在轰然作响。
与天相斗。
这样的人。
他在朦胧的迷梦中曾经见过不止一次。
他悄悄握紧了拳。
黑红衣裳年轻人继续说道：“那时候的始皇帝陛下，当真是极尽世间之狂。可寻常百姓，甚至是修行者，又岂会明白他的心志，所以大秦在始皇帝陛下最后几年光阴里陷入了极度的混乱，几乎濒临崩溃。但这无法阻止他此去斗天。当时的始皇帝陛下，修为极尽人间巅峰，浑然无所惧，竟要尝试着打破仙人两界的障蔽，让仙人无别。他的斗天之志，大概是真的引起了上天的震动，仙佛降世，以作惩戒。始皇帝陛下浑然不惧，与仙战，与佛战，连斩三名上仙，终是力竭而亡。”
江忆染很是惆怅，很是感伤：“看来典籍上所言病亡，终是虚妄之词。”
“史书典籍是给寻常人看的，与天相斗已是与世道背离，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触，也没必要知晓。史官注定不会这样写，事实上史官自己知不知道实情亦是两说。那时的始皇帝陛下，境界之高，堪称是后无来者，虽然早在寻找长生之法，但寿元并未穷尽，再延传五十载绝非难事。只是，世人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，需要一个顺应心意的解释，那么病亡便是最好的答案。”黑红衣裳年轻人的话语间多了些许沧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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