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京城，早晚已添了凉。
孟闻是户部左侍郎，他这样的阶品，不用每日去上朝，但户部尚书年事已高，如今只担了个名，孟闻颇受看重，承担了户部尚书大部分的职务，是以每日卯时便要起床上朝。
屋外秋雨淋淋，孟闻刚一有动作，其夫人周氏也醒了。
孟闻不是一个重女色的人，这些年来，后院除了正室周氏，就只有一个姓殷的妾室。
这名妾室在几年前生病去世，此后孟闻不曾再纳妾，平日里若是公务繁忙就歇在前院的书房，否则就是歇在正房。
每次他歇在正房，翌日起床时，周氏都会跟着起床，亲自伺候孟闻梳洗，数年如一日，从不曾改变。
“在下雨，”孟闻按住欲起床的周氏，体贴地替她拢了拢被褥，温声道，“有些冷，你就不要起来了。”
周氏含笑应下，只是等孟闻从净室出来时，她还是起来了，一面陪着孟闻用早食一面闲话家常。
孟闻安静的听着，时不时的说上两句，气氛温馨，直到孟闻突然问周氏：
“这雨听着不小，你今天还要进宫吗？”
周氏今日要带孟茴与孟千佳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。
孟茴是那名殷姓妾室所出，孟千佳则是周氏的嫡女。
孟闻言语关切，但如同一根针，毫不留情的扎进周氏的心里。
她知道孟闻不想她进宫，更为准确的说，孟闻是不想她带孟茴进宫。
昨晚，她提出要带孟茴进宫时，孟闻当时就不是很赞同，虽然他没有强烈的反对，但同床共枕十几年，周氏怎么会看不懂孟闻的脸色。
他不赞同的原因并不难猜，无非是怕她害了孟茴。
心里很难受，但周氏丝毫没有表现出来，给孟闻夹了个虾饺，她笑着道，“来回有马车呢，淋不着。”
孟闻微微颔首，不再多说。
“其实下雨天，我也不爱出门，可是上次进宫长姐就怪我没带千佳去，这次又已经递了牌子，不去的话长姐一定会很失望。”说着周氏自己笑了起来，“也不知道千佳哪里投了长姐的缘，我瞧着长姐比我这个母亲还要疼爱千佳。”
“上次我进宫，长姐再三叮嘱我，不要着急千佳的亲事，说是要慢慢选。”
孟闻道，“千佳还小，是不必着急。”
“哪里小，马上就要及笄的姑娘了，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，家里都在给我张罗亲事了，若非……”
想到什么，她面色微微一变。
孟闻看见了，他握住周氏的手，“嫁给我委屈你了。”
孟闻是个俊朗的男人，如今人至中年，更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，哪怕周氏有怨，被他这么看着，也不禁噌的一下红了脸。
“孩子都这么大了，你怎么还说这种话，再说了，当初是我自己点头的……”周氏嗔了孟闻几句，旋即她想到什么，收敛了神色正声道，“说到亲事，有件事，我想了许久，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孟茴比千佳大了半岁，京城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，差不多都已经定下亲事了。女儿家不比男子，一个耽搁，最好的年华就过了。”
“我虽是她嫡母，但是……”周氏叹了口气，没有继续说下去，她问孟闻，“你对孟茴的亲事可有打算？”
孟闻放下银筷，略做思忖后道，“孟茴不比千佳，高门大户不适合她，回头我留意留意，看有没有能干的寒门子弟。”
雨势变大，落在屋顶，发出簌簌声响。
“你心里有章程便好。”
周氏听见她这样说，但实际上她恨不得摔了碗筷，质问孟闻，就这么信不过她。
用过早食，孟闻便要去上朝了。
周氏站在正房门口目送孟闻离开，待人消失在雨幕中，她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，回到内室便砸了一套茶具。
孟闻话说得好听，什么孟茴比不上千佳，实际上是不想她插手孟茴的亲事罢了。
那殷氏就这般好，死了这么多年了都还能让孟闻护着她的女儿。
“夫人，”高嬷嬷走到周氏身边，“您不该提及大小姐的亲事。”
周氏又岂会不知道她这样做事后容易惹孟闻怀疑，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。
再者，就算她不问，事发之后，孟闻就不会怀疑她吗？
时辰尚早，素日里送走孟闻，周氏是还要继续睡的，可兴许是太过生气，躺回床上后，周氏一直睡不着。
她回忆起十七年前，她第一次见到孟闻时的场景。
那天是放榜的日子，她闺中好友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，定了茶楼视野最好的位置，非把她也拉了出来。
当时的她，周家千娇百宠的二小姐，又有宫里的长姐撑腰，说是天之娇女也不为过，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。
前三甲看似难得，但科举三年一届，京城里的状元探花并不少，能出头的就更不多了。
她对前三甲是哪些人并不感兴趣，对状元游街更不敢兴趣，忽然听到好友感慨，“好俊朗的男子。”
能有多俊？
她好奇的探头去看，正在这时，好友竟然将手放在嘴边，大胆的喊了一声：“状元郎！”
四周喊状元郎的人很多，或许是好友的声音最大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抬头朝她们看了过来。
一人仰视一人俯视，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，周氏眼里再没有别人。
以前的她对一见钟情嗤之以鼻，现在才明白，那是因为她没有遇见那个让她一见钟情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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