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驹自秋宫出来，回头望去，赵劼孤零零站在门外目送。
秋宫殿前黄门、宫女规规矩矩站成一行，大殿四角及台阶上下侍卫们如石人木雕一般站立。围绕赵劼身侧的人手可谓众多，依然除不去赵劼身上的孤独与凄凉。
因为唯一陪伴他六年的凌驹，再也不会与他同吃同住了。
赵劼眼中的不舍，使得凌驹也是心中泛酸不已。凌驹招招手，那边赵劼也举起右手摇了摇。
江南风雨友已远，孑然青衫春秋亭。
凌驹走出不远，忽然想起坨坨道人遗落的古书。他感兴趣的不是记载的神奇武功，只为找到彻底治愈婉娘的线索。
凌驹拐了弯路，奔太公阁而来。
找书当然重要，凌驹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为探看诸葛铁铁找借口。
当初想尽办法将铁铁带来临安，当然是对她曾经的无情与恶语相向的报复。此刻呢？铁铁已因此被赵劼酒后玷污。当车震偷偷报给他，凌驹也不知如何是好，还能有勇气再见她么？
走到太公阁附近，凌驹急匆匆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。一会见到铁铁，她会对自己发疯么？
涟漪湖清波荡漾，湖畔凌驹满腹心事负手而立。他后悔了，自己何必睚眦必报，一门心思拘了铁铁来临安？眼前的烂摊子如何收场，如何安慰她？
铁铁成了受害人，而自己便是那个始作俑者。凌驹抬手打自己两记耳光，右半边片刻便红肿起来。
“老大——”
是车震的声音。
脸肿着，凌驹没好意思转过身，“什么事？”
“老大是找红霞帔娘娘么？她去了东街，现下不在这里。”
凌驹登时松了一口气，转过身来，“跟了几个人过去？”
“老大，您放心吧。有九海带着七八个人跟着，一定没事的。”
车震大圆脸带着憨憨的笑意，他一点都不憨，每一句话都是凌驹想要的。
“唔。我回来是找东西，一会你陪我去找九海。”
“好嘞。”
车震明白的很，老大说是找九海，用屁股想也知晓这是敷衍。明明是想找诸葛铁铁嘛。
凌驹从一处暗格中找出那本书，揣在怀里按了又按。确定放好，才与车震出了大内。
不管是不是被凌驹裹挟进宫，铁铁现下毕竟是红霞帔娘娘的身份。为何她要出宫散心？
铁铁也是通透之人，早晨看皇帝懊悔的表情，可知皇帝亦是性情中人。既然占了自己的身子，他一定会有始有终。
眼下大内一下子暴亡两位妃子，赵劼还顾不上自己。索性自己也弄出点动静来，绝不能安安静静等着他想起。若想让他珍视，争取皇后之位，第一件便是让他为自己着急。
出宫！没错，出宫！先躲开他，他才会着急找来。
铁铁打定主意叫九海带她出宫，九海不允，她便要跳湖。眼下大内皇宫已然乱成一团，九海当然不敢为此事去找皇帝。早晨赵劼走前让他看好铁铁，却没说不许出宫。只要铁铁能消停，九海豁出去了，便自作主张应了她。
东街很热闹，路边各色招子飘扬。什么上百种茶饮的香药茶店、纱帘里隐约着美人的秦楼楚馆、香味飘溢的酒肆酒楼、人头攒动的听书茶肆等等。路上有各色马车、牛车、担浆载货的独轮手推车，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，有点走着、有的站住与人攀谈，也有长袖的牙人袖里吞金，还有趴在路边的无腿讨钱乞丐。
凌驹与车震人群中往返穿梭走了两个来回，不见铁铁一行人影。车震只得借问路边的军巡铺。
一群黄门当然惹眼，按着一路上军巡铺的指点，竟然找回春风巷。
凌驹又舒了一口气，铁铁是回来看爹爹诸葛恪。不由猜度铁铁是否拒绝做红霞帔，要与诸葛恪回老家。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，只能由得铁铁了。
凌驹满怀歉疚走到宅院最里侧，果然看到九海与几个黄门候在小院外。
门上已挂了新牌子，上书：梅园两个字。
所谓墙角一枝梅，倒是符合诸葛恪的身份和性子。想来是老人家与崔狸商量的结果。
看到凌驹，九海哭丧着脸过来。
“老大，这可如何是好？红霞帔娘娘不回去，说在这里陪着爹爹。您看……”
铁铁已失身于皇帝，她这是拒绝妃子身份么？凌驹想了想，还是报给官家定夺吧。
“九海，你回大内一趟，这里车震守着。你报给官家，就说红霞帔娘娘想陪爹爹住一夜。”
“是。属下报给官家便回来。”
凌驹点点头，向小院里望了又望，现下自己不适合出现诸葛父女面前，便心事重重走向正房。
走到窗下，房内传出有人说话。向里看去，那个叫眉娘的婢子坐在床边对着婉娘抹泪，婉娘也哭成了泪人。好似两人认得。
婉娘说道：“姐姐，能找到你，小妹开心死了。六年前北凉山遇到劫匪，若不是姐姐一力回护，小妹定然遭到山匪侮辱。姐姐大恩，小妹一刻也不敢忘啊。那年间隔了半月我回去北凉山找你，山寨已空无一人，小妹心中全无着落还大哭了一场。”
“别提了。没几日便有大队官军进山剿匪，王夺战败逃命，我便被带头的都监绑了去。那都监康华也是个好色的，将我收到房中。好歹过了六年消停日子，前一个月康华因贪污军饷被发配岭南，我被充为营姐（营妓的自称），路上被主君买了回来。妹妹能见我一面，还亏得主君搭救，若不然，姐姐也……呜呜……”
凌驹听个大概，眉娘竟是婉娘的恩人，世间也有这样的巧合。既然二人说话，自己顺便去找崔狸研究一下坨坨道人的奇书。
指给崔狸的小院，门上也挂了新牌子，上书：灵域阁三个字。
凌驹心中暗笑崔狸，怎么起了个带点仙气的名字。“灵域……”念过两遍，‘凌’与‘灵’想通，不就是凌域，凌驹之地的意思么？
凌驹不禁心下感动，崔狸对自己用心颇深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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