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个妇人散了，谭氏还是保持双手叉腰的姿势站在那里对着村口的方向骂。
骂一口吐一口唾沫，脚边吐了一圈，纵使先前几个妇人里有一两个不甘心做逃兵，躲在老枫树后面偷看偷听的，见到谭氏这个阵仗也不得不说一声服，这老太太惹不起，还是回家吧，大过年的惹了她，谁都不好过。
“奶，人都走光了，咱去五叔家吧。”三丫头小声劝着谭氏。
谭氏这才收了声，转身任由三丫头扶着继续往杨华洲家那边去。
路上，三丫头柔声道：“奶，你这又是何必呢，那几个大娘和婶子也没说啥不好的话啊，人家就是在背后随便谈论几句……”
谭氏道：“她们爱咋谈论得等我走远，但凡我能听到的地儿听到她们谈论，这就不行。”
三丫头不由侧首再次打量了谭氏一眼，明明是又瘦又小又矮的小老太婆，而那几个妇人一个个都牛高马大膀阔腰圆，为啥奶的气势这么强？
一出声，把先前几个人的气势全压得死死的，根本就动弹不得，好厉害啊。
“这还是我眼睛不好使，我要是眼睛好使，先前就上去撕她们的嘴了！”谭氏又来了一句，语气中略显遗憾，仿佛有种英雄迟暮的无力感。
可在三丫头眼中，这样的祖母真的是太霸气了。
祖孙两个很快就进了杨华洲家的院子门，正面是堂屋里屋门全都敞开了，杨华洲杨华忠兄弟们聚在一起，正在谈论明早去迎亲的事情。
侧面的灶房里，炊烟袅袅，里面锅碗瓢盆叮当作响，家里的孩子们在院子里你追我跑，嬉笑打闹。
蓸八妹从灶房里出来倒水，看到三丫头搀着谭氏过来，以为自己看错了。
随即转身朝灶房里喊：“三婶，五婶，我奶过来了！”
哗啦啦啦……
灶房里的妇人，堂屋里的男人，全都涌了出来。
鲍素云有些紧张，晌午饭是让三丫头带过去给谭氏吃的，鲍素云和杨华洲深刻接受上回桂玲来上门的教训，压根就没去请谭氏过来吃饭。
上回专门去请，结果被谭氏冷嘲热讽了一通，说大宝又不是老五亲生的，忙活个啥劲儿，反正打死就是不过来。
这趟大宝成亲，老太太突然登门了，这是要干啥？该不会是过来砸场子的吧？
还是晌午那碗饭菜老太太吃的不开心了？
心里揣着一百个担心，鲍素云从灶房里出来，下意识站在妇人堆中不敢上前。
孙氏把三丫头悄悄拉到跟前，用眼神询问。
三丫头小声道：“是奶突然叫我扶她过来的……”
院子中间，杨华洲大步来到谭氏跟前，也是一头雾水：“娘，这天都要黑了，你咋过来了？”
谭氏正扭着脖子，眼睛看不见，那鼻子却动着，好像在嗅这周围的气味，通过气味来判断什么。
听到杨华洲的问，她把脸对着杨华洲这个方向，花白的眉头竖起来，没好气的道：“都要做公爹的人了，说话咋不带脑子？还是用腚儿眼说话？”
杨华洲上来就挨了一顿批，这骂词还是如此的……‘讲究’，当着一众晚辈的面，杨华洲的脸不由红了几分。
而站在杨华洲身后的杨永柏杨永青几个，则忍不住想笑。
腚儿眼？
这么清新脱俗的词儿也只有奶这么奇葩的老太太能说得出口了。
“娘，你过来到底有啥事儿就直说吧，要是专门赶过来骂五弟一顿，那就过分了啊！”杨华忠看不下去，走上前来对谭氏道。
谭氏那没有焦距的眼睛好像对着杨华忠翻了个白眼。
“老三你还别说，我今个过来还真是要骂他的！”谭氏一脸忿忿。
众人听到这话，心里都猛地一紧，果真！
作为当事人的杨华洲和鲍素云下意识对视了一眼，两口子脑门上都出了冷汗。
这大喜的日子，老太太该不会又要撵过来说一些大宝不是老五亲生的之类的话吧？
众人揪心的当口，谭氏再次出了声：“五房娶媳妇，阿猫阿狗都晓得了，就是不跟我这个做奶的招呼一声，晌午就打发三丫头给我送碗肉菜，问是为啥，三丫头也支支吾吾的，我逼问了好一阵才晓得明日是五房娶媳妇。咋？为啥不去跟我说？我不是老杨家人？我不是大宝的奶了？”
前面一番话一如既往的风格，后面两句，来了个急转弯，众人面面相觑，杨华洲愕然抬头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鲍素云也是惊愕得不行，待到看到谭氏从身上扣扣索索掏出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东西，“大宝娘呢？”
“这，这呢……”鲍素云忙地应声。
谭氏把手里的红绸布递过来：“呐，我的那份子贺礼，也不晓得他们各房都拿了多少，没个鬼过去跟我商量下，都把我给晾起来，咋，是存心瞧不起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婆子？贺礼我还是拿得起的！”
红绸布被塞到鲍素云手里，鲍素云整个人再次傻了。
今个这是啥日子？
日头真的打从西边出来了？
老太太竟然是专门过来道贺大宝的，而且这话里的意思，这是终于承认了大宝是老杨家的孙子？
鲍素云喜极而泣，紧紧握着手里的红绸布，一时不知该说啥好。
旁边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，一个个打量着谭氏就跟不认识她似的。
杨华忠由衷的高兴，朝杨华洲示意。
杨华洲花了好一阵才消化掉谭氏话语里的信息，神色复杂的来到谭氏跟前，感激道：“娘，你孙子成亲，你用不着给贺礼，过来吃喜酒就是给我们最大的面子。素云！”
夫妻心灵相通，鲍素云立马来到杨华洲身旁，连声道：“老五说的对，娘，您的心意我们心领了，贺礼就免了，您自个留着平日里有货郎到了门口也买点小东西……”
谭氏摆摆手：“我的吃穿用度有你们这些儿孙轮番管就行了，其他也没啥花钱的地儿，贺礼送出去了断然没有拿回来的理儿，别让人小瞧了我！我跟你们爹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可不是一路人，我拎得清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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