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，忙完了一天工作的黄麒麟回到了极司菲尔路。手里纸包里是几个刚买的果子，准备回到住处后简单做点儿晚饭。
他快走到华村弄巷口的时候，一个坐在巷口西边第三家铺子门边的人站了起来，给站在一旁的伙计说声“我先走了，回见”，出门跟了上去。
黄麒麟刚拐进巷口的时候，余光里就发现有人忽然站起来、向他这边走来。心里就警惕留了意。
果不然，听脚步声。那人是随后跟了进来。
黄麒麟身上也没有枪。现在枪都在科里，每次用的时候才携带。这是个死胡同，黄麒麟也不可能引跟踪的人到他的住处。
跟踪的人既使有枪。在这刚进巷子人不断的地方，想来不敢开枪吧？
黄麒麟突然站住了脚步，略顿思了一秒，似想起什么东西忘了的样子，忽然转过了身来。
后面七八步外跟踪的那个人也立住了脚。
四目相对。
黄麒麟不禁惊讶地叫了一声：“毛兄！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此人身穿蓝绸暗底富贵花图案的棉长袍，头戴黑呢礼帽。礼帽下一张微黑的长脸。面带着微笑。却正是毛森。
毛森微笑道：“黄副科长，别来无恙？”
上前来伸出手，与黄麒麟握了一握；握完又亲热地轻轻拍了拍黄麒麟的胳膊。
黄麒麟笑道：“一向不苟言笑的毛兄也开起我的玩笑来了。”
确实。现在上海区的下面部门的名称变来变去。行动组变成了大队，情报科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变回组呢。黄麒麟这副科长要换算起来，相当于原先的副组长，说起来还降了一些呢。
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他高兴地道：“毛兄，别后话长，请到我那里说话。”
毛森微笑着问道：“麒麟，晚饭吃了没有？”
“没有。才准备回去简单做一点儿呢。”
毛森：“我也没吃呢。走吧，找一个清雅的酒楼，我请你喝两杯。”
“行，那咱们走吧。”两人往外走。黄麒麟笑着说：“不过是我请你。去福建是你尽地主之谊，到了上海是我做地主了。”
“这个你就不要跟我争了。”毛森一指身上的绸衫：“你看我现在的样子，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富商，还轮得到你请客吗？”
平素稳重的毛森和黄麒麟在一起，也变得轻松幽默了起来。
“哈哈哈！”黄麒麟也笑了起来：“我刚才见毛兄这一身打扮，也是一愣。想毛兄何以变成如此打扮。现在一想是毛兄性子变了一些，原先不喜的衣服也能穿了，也好开玩笑了。”
“我没有变。”毛森微笑道：“我是想扮成大富商的样子，可是风吹日晒的这张黑脸。再怎么打扮也不象个富商啊！”
两人出了巷子，在街上挡了一辆黄包车。黄麒麟说了“一品香”。
路上两人没有说别后的话，只谈论些沿路街景及上海变化的事情。
到了“一品香”酒楼。两人上了二楼，也没商量，心有默契地一块儿走向临窗东面最里的那张桌子。
这好象是做情报的养成的一种习惯。坐那个位置，每个上来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；看似在广庭之下，实则低声笑谈，别人是听不清的，且这一点自己能见心里很稳当的。黄麒麟原先也参加过好些回行动组那边人的请客。都是注意谈话的保密，做行动的人则喜欢进包厢。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。
坐下后，早有殷勤的伙计相随上楼，象征性地又抹了一遍桌椅，倒上了热茶。
毛森反客为主，在伙计的推荐下，点了四样一品香的特色菜。问黄麒麟道：“你喝什么酒？”
黄麒麟记得毛森烟酒不动的，反问道：“现在破戒喝酒了吗？”
毛森微笑道：“没有。今天专程找你，心里高兴。戒是自立的。当然不能破，不过以茶代酒不耍赖，这是必须的。”
黄麒麟知道毛森的自律性很强，也不勉强他。笑道：“以茶代酒还说不耍赖。我平常也不喝酒的，都是陪自己人才喝两杯的。”
让伙计打上半斤黄酒。
伙计下去后，两人喝着茶水说话。
黄麒麟先问毛森别后之况。毛森说了自己在福建这两年的情况。这中间伙计陆续将酒、菜、米饭上齐。说声“二位先位先生慢用，有事儿随时吩咐”，离去了。
说到福建的事情，黄麒麟就问起了闽北区副站长张超被福建省主.席陈仪枪毙的情况。
这里面的情况当然毛森最清楚，说了前因后果。最后说：“张超刚愎自用，不务本职上的事情，专好工作外的争斗。也是咎由自取。”
看似这里面没有毛森一点儿的关系，其实毛森同张超之死是有一些关系的。毛森同张超同在一个系统、一个地方，工作上是常打交道的。工作上张超做事武断，几次工作上的事情和毛森意见相佐，听不进意见，执意要按自己的想法来。为此毛森心里很是窝火。但表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。毛森虽然今年刚满三十，却比大他的张超城府深许多。两人的关系张超认为是一般正常的，毛森却知道与此人无半点共同之语。对张超他实行的是“韩信惯娃”的方法，任张超在同陈仪做对的事情上越演越烈。要不然以陈仪对他的欣赏信任程度、以毛森对张超所做之事的了解程度，不说以告密于陈仪相胁规劝张超，就是建议陈仪早此出手教训了张超，都是救了他一命。毛森本就“韩信惯娃”，怎会出手救之；再说他知道用这样的方法救了张超，以他的为人反而是得罪了他。所以听之任之，直到张超最后被枪毙。
说到近况。毛森没有祥透露。只是微笑着向黄麒麟说：“我现在调到离你相近之地，这次来上海有点事情，顺便专程来找你。”
毛森这说话确实滴水不露，连同关系要好的人闲聊都是如此。他现在杭州，要说个在相近之省，以黄麒麟的经验稍推断一下——上海虽为直辖市。但常称江苏为本省；上海地理位置特殊，就可知毛森应在浙江。
去年抗战全面爆发，下半年毛森被戴笠调派做军事工作。陈仪虽不舍毛森离开自己身边。但他毕竟是戴笠的人。也是陈仪重义气、也是毛森会做人，陈仪还专门拨了一批物资，资助毛森做军事。几个月前戴笠任命毛森为浙江潜伏区情报站站长。这个站长虽然听着名头不小。其实手底下只有两三个从福建一直带着的手下，工作刚刚开展。戴笠承诺后面会给他添派人手，让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先找上海区的周伟龙。毛森中间来上海找过一次周伟龙。谈完事情后询问黄麒麟；那时黄麒麟还在湖南。现在区长由赵理君代理，他来上海同赵理君谈一些事情，听赵理君说黄麒麟回到了上海。便专程来找他叙一叙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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