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宁不堪！你弑君啊！？”
“我、我没有啊！”
张杞辰吼，宁堪跟着回吼。只是前者显然吼不过后者的嗓门，甚至被吼得差点再度厥过去。
宁堪虽然从小就是个混军营又被兄姐打大的莽人，却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出身。他虽不至于衣来伸手，可从未给人干过端过茶送递水的事。加之他自己就皮糙肉厚惯了，自小到大不止没生过头疼脑热的病，更顽强得犹如田埂上的杂草，即便受伤，只要有口饭吃，随便洗洗伤口包扎一下，就能活蹦乱跳。
如同久病就会成良医，这位从来没病过的宁将军也不知道对待病患手脚该是个怎样的轻重。他那爪子一提一放，差点没把张杞辰给摔散架。
张杞辰当即觉得：这宁堪当真不愧为开天宁家之人，自己之前完全是给那纯良的皮囊给骗了，坑起主君来简直是天帝兵元帅那一级！
“你……你别吼了，咳咳，我……”淄州王说不了几句句话就生生呛住，喉咙疼耳朵疼脑袋疼背疼屁股也疼，浑身上下就没一处不疼。
“你醒了？算是没事了？”宁堪压低声音，稍事放下了一点心，随后想起这位淄州王殿下早春就用起竹席，当即抬起自己那只大不敬的手，不由分说就探向张杞辰的脑门，果不其然给烫得一缩手。
“你正烧着，还是别说太多话了。”宁堪在张杞辰的瞪视下讪讪收回手，小声咕哝道：“怎么就几天没见，你就能把自己给折腾病了？”
“几天没见？”张杞辰简直怀疑宁堪笨到不会算日子。
他本来都不知道自己病了，更不知道自己烧了，刚才给宁堪气得急火攻心，昏沉的势头一股脑全冒上来了，现在若是敲开他的脑壳，里面怕是能飘出一股子焦黑糊味儿。即便他还想臭骂宁堪，也一时半会儿无法从自己糊成团的思绪里搜刮出适当的话来。
“你烧那么厉害，该是感风寒了吧？”宁堪对一脸恍惚又痛得说不出话的张杞辰说，“我去给你传个大夫？”
“不用。我没事。”半晌张杞辰才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，斜睨着宁堪道，“忙，累，缺觉，赶路，不被你摔那一下，那就睡一觉，便好了。”
“……”
宁堪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那毛手毛脚没把淄州王给伺候好，惭愧地往王帐里瞄了一圈，瞅见了一个茶壶，忙卖乖道：“那，要不我给你倒杯茶？”
“不用。”张杞辰还想多活两年，不想被不知轻重的宁大将军呛死。
“那……有什么想吃的，我喊人给你端？”宁堪继续问，“要喂吗？”
“不，没胃口。”张杞辰还想多活两年，不想被噎死。
他说：“你就收着点儿嗓门，少吼两声，让我清静清静，躺躺便可。”
“……”
宁堪纳闷了：怎么这也不要那也不可？
他后知后觉的发现，张杞辰跟做总兵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。变得好难伺候。
“我方才并无辱你骂你的意思。”
张杞辰直挺挺地躺了小半刻，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，开口跟宁堪讲起了道理。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，三十万州兵在天帝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，你即便带兵过去也没有任何赢面。你若只是自己去送死，那我绝不阻拦，可你要带着淄州，带着我帐下的兵去陪葬，那我就不得不仔细斟酌了。”
张杞辰勉强撑开眼皮盯着宁堪，道：“你扪心自问，你身为淄州中将军，难道不在意自己麾下兵卒的死活？就算你不在意，我也能不在意？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……”
他这一席话说到途中，宁堪已经听得怔住。
张杞辰说完这番话时脑袋依旧糊得厉害，说到这里又咳了几声，只得停下来默不作声地攒些气力再继续。
王帐之中一时王与将，一躺一蹲，相互间竟然无言静默良久。
“我懂了。”
半晌后，宁堪径自颔首。
“原来你是舍不得自己的兵。”
他说：“既然你不想借，就该早点儿说不借，何必让我在淄州白耽误那么久？”
“宁不堪！”
再糊的脑袋，都给宁堪这没心没肺的话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。
张杞辰当即直接弹起，来不及把口中话骂出来，喉中却涌上了一阵腥甜。
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宁堪，喉咙给那口血卡住，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拼尽全力将口中的腥甜咽回去，又咳了一阵，才道：
“你！你再说一遍？！”
“我什么我？”
宁堪亦是气急败坏。
他说：“张杞辰，我自认从未愧对过你……”
想当初，张杞辰留给他区区几百骑兵，他却帮他收拢了十万淄州残兵。现下再看这淄州王坐稳了王位，又是如何待他？
“算了，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来找你借兵，也就不会发现自己以前信错了人，还能继续以为自己追随的是个好人。”
宁堪裂了裂嘴，却不是在笑。
他恍然道：“我就该早点一个人去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，径直往帐门口走。
张杞辰挣扎着想站起来，可惜手脚虚软外加头晕目眩，还被那薄被绊住，直接一个踉跄，根本没能离开那块毡子，再度一头栽倒，想拦宁堪的动作自然也扑了个空。
“宁不堪，你站住！”
张杞辰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喝。
宁堪一个踌躇，却狠不下心咬牙出去，到底是在跨出大帐前站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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